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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13:2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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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 http://www.cdd.cn/homepage/artic ... 8401&m_id=69693
伊利苦咖啡 著
前奏:上帝保佑打敗仗的人民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一戰硝煙遠去未久,古老的德國籠罩在一片幾乎毫無希望的風雨淒迷中。人們尚未來得及擺脫戰敗的沮喪和羞辱,嚴峻的生計問題就緊逼了上來。德國在戰爭中喪失了總人口的10%和將近七分之一的土地,換來的是每年1320 億金馬克的賠款,相當於1921年德國商品出口總值的四分之一。德國拿不出這筆錢,法國就伙著比利時波蘭,毫不客氣地進佔了德國經濟命脈魯爾工業區,是為 「魯爾危機」。正倒著霉的時候,你往往想不到有一天還能更加倒霉,於是手忙腳亂的政府採取了千古不變的飲鴆止渴老辦法:增發紙幣。
真正的災難開始了。隨著印刷機全速開動,1921年1月31日,世界金融史上前所未有的惡性通貨膨脹,如同張開翅膀的死神,撲向了已經奄奄一息的德國經濟。美元與馬克的比率從1921年1月的1:64,到1923年11月已經崩潰為1:4,200,000,000,000。如此駭人的程度,即使到今天,也只有1946年的墨西哥和1949年的中國可以相提並論(順便說一下,到目前為止中國還保持著這項領先記錄)。
到了這個地步,德國的日常生活可想而知。薪水得按天給,要不然到了月末你會發現本來買麵包的錢只能買麵包渣了。發工資前大家都要活動一下腿腳,準備好起跑姿勢,錢一到手,立刻拿出百米衝刺的激情和速度——衝向市場與雜貨店。腿腳慢點的,往往就難以買到足夠的生活必需品。農產品和工業品生產都在急遽萎縮,市面上商品短缺,唯一不缺的就是錢,紙錢!沒有購買力的紙幣像沒有生殖力的性器官,叫人想著就傷心,孩子們在街上大捆大捆地拿它們堆房子玩。1923年《每日快報》上刊登過一則軼事:一對老夫婦金婚之喜,市政府發來賀信,通知他們將按照普魯士風俗得到一筆禮金。第二天,市長帶著一眾隨從隆重而來,莊嚴地以國家名義贈給他們1,000,000,000,000馬克——或者半個便士。
對於德國的悲慘境地,它一戰中的對手們反應並不一致。老對頭法國自然是盼著這個強鄰兼宿敵越倒霉越好,在賠款問題上咬緊牙關毫不讓步;蘇聯因為社會制度被西方排除在戰後的「凡爾賽——華盛頓體系」之外,割地賠款全沒它的份,又剛剛跟波蘭打了一場敗仗,希望借助德國的先進軍事經驗,1922年開始就與德國秘密合作(結果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20年後的腳);英國秉承一貫的老奸巨猾,繼續「均衡勢力」品牌之大陸政策,不希望德國過分削弱而使法國坐大。小國家們有的內部爆發民族革命自顧不暇,有的在老大中間小心翼翼找個位置坐下觀看演出,有機會也詐點湯喝喝。
戰敗者付出代價,古來皆然。歷史上沒事就打來打去的歐洲,利益變幻翻雲覆雨,沾親帶故反目成仇,一千多年下來戲碼反覆,不過如此。
然而,這次的確有點不同。
現在的人們討論一戰遠遠沒有二戰興趣濃厚,但是事實上,今天國際關係和文明準則的基礎,大部分是由一戰奠定的,某種意義上來說,第一次世界大戰真正摧毀了傳統世界的根基,而二戰是一戰遺留矛盾的延續和清算。如果說從前歐洲的戰爭是國王和貴族的戰爭,那麼一戰就是第一次現代意義上國家之間的戰爭,從它的政治根源、戰爭動員、兵役體制和戰後安排上,無不體現出鮮明的現代國家主義特點。不管主動還是被動,戰爭成為全民對國家的事務的參與,懲罰也成為有理論依據的全民責任。這樣,每個人難免要反思一下,打了這個仗,對每個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另外,通過一戰,人類在自相殘殺方面的創造力表現得沒有最強,只有更強。在凡爾登的絞肉機和索姆河的坦克面前,19世紀天真的樂觀情緒,對主流古典人文主義的自信土崩瓦解了。新的思潮紛紛登上舞台,直截了當,冷酷無情,與這個鐵血強權的時代賓主相得一拍即合。
潘多拉的盒子打開了,古老的歐洲現在到處都是打碎的罈罈罐罐,德國的巴掌挨得最響亮,然而他們要報復的並不僅僅是從普魯士時代延續下來的那些敵人們。在這個產生過無數哲學巨人的民族,思考活動一向壯麗而可怖,短暫的痛苦過後,將化身為鋼鐵的洪流,無論說它邪惡還是野蠻,它是從我們自以為是的文明中生長出來的,讓我們前所未聞,目瞪口呆。
完成這個過程,它需要的只有一種力量:金錢。
下一節預告:帝國銀行裡的華爾街精英
帝國銀行裡的華爾街精英
1923年11月,德國發生了兩樁對歷史有深遠影響的事件。
第一件是阿道夫‧希特勒發動了以失敗告終的慕尼黑啤酒館政變。儘管此前他愛國憤青的風頭一時無貳,甚至原陸軍總司令、德高望重的魯登道夫將軍都稀里糊塗地被拉上了他的檢閱台;在德國普通人眼裡,恐怕這位熱血沸騰的老兄當時也和一個比較搶鏡的行為藝術家差不了多少。在這個動盪不安的年代,又何嘗缺乏大膽冒險的事件,和曇花一現的賭徒呢?於是未來的元首只好鬱悶地在監獄裡寫他的奮鬥。比較有趣的是,希特勒提到了他對通貨膨脹及其原因的看法。
「政府鎮定沉著地繼續印發這些廢紙,因為,如果停止印發的話,政府就完蛋了,因為一旦印刷機停止轉動——而這是穩定馬克的先決條件——騙局馬上就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果受驚的人民注意到,他們即使有幾十億馬克,也只有挨餓的份兒,那他們一定會作出這個結論:我們不能再聽命於一個建築在騙人的多數決定的玩意兒上面的國家了:我們需要獨裁 "" (轉引自威廉‧夏伊勒《第三帝國的興亡》)
從這段有意思的話裡頭,我們能夠看到古往今來煽動藝術的精髓。憑心而論,希特勒確實頗有幾分洞察力,他看出馬克的瘋狂貶值被有意利用來應對外債(賠款是用馬克計算的),政府也的確難辭其咎,然而由此得出結論——「民主不如獨裁」就莫名其妙了。煽動的訣竅偏偏就在於此,觀點必須夠震撼,論據必須夠彪悍——那麼從論據到論點到底是什麼邏輯,基本上就沒多少人注意了。不信你看看史料,從教皇的十字軍演講,到姚文元的大批判文章,莫不多有印證。
同時發生的第二件事,可要比那位退役下士的表現吸引力大多了。甚至可以說,停戰以來,德國人民第一次聽見了好消息。
持續將近三年的惡性通脹,在1923年底開始得到緩解和控制。
歷史學家們將這個功績與1923年11月的一個任命聯繫起來:46歲的德意志帝國銀行董事亞爾馬‧霍雷斯‧格裡雷‧沙赫特被任命為國家貨幣流通專員。
沙赫特1877年1月生於特因利夫(原屬德國,現屬丹麥),父親是德裔美國公民,母親是丹麥裔。他的父親為紐約公平信託公司工作了將近30年,亞爾馬之所以在德國而不是美國出生,只是因為他母親當時患病必須全家回德國治療。和今天的眾多移民一樣,老沙赫特覺得美國的月亮特別圓,為了聊表對第二祖國的熱愛之情,居然把一位美國反蓄奴制政治家的名字嵌進了兒子的姓名中間,這就是他奇怪的中間名的來由。在日耳曼的命名方法裡,中間名本應是父名和祖父名,這個獨特的做法如同一個奇異的預言,在他的一生中深深刻下了難以磨滅的美國印記。
小亞爾馬聰明而勤奮,具有德意志歷史上那些百科全書式學者的天資氣質,他先後專門學習過醫學、哲學和政治科學,年僅22歲就得到了經濟學博士頭銜。年輕的沙赫特博士秉承父業,進入德雷斯頓銀行。他本人出眾的能力加上老頭子在金融界廣泛的人際關係,沙赫特一帆風順,很快成為引起關注的金融精英。1916年,他成為德國國家銀行的董事之一。1923年,沙赫特臨危受命,拯救災難中的德國貨幣流通體系。
貨幣崩潰的根源在於沉重的賠款負擔,沙赫特當然清楚,一切金融改革的舉措如果不解決好這個問題,只會引發更可怕的動盪。他上任之後,立刻從兩個方面齊頭並進:一邊尋求外國金融資本的支持,一邊改革貨幣,用新的地產抵押馬克(Rentenmark)取代極度濫發的舊馬克。
那麼該向誰尋求幫助呢?哪個國家有能力又有意願幫助德國呢?歐洲的鄰居和對手們要麼心懷叵測,要麼自己也窮得夠嗆,沙赫特也根本不指望它們,他的目光越過浩瀚的大西洋,精準地投向了自己的精神故鄉——美國。
一次大戰最重要的後果,既不是霍亨斯陶格、哈布斯堡、羅曼諾夫三大歐洲王室的垮台,也不是共產主義革命的興起,而是美國作為國際經濟政治關係中最強有力,甚至決定性的一端,羽翼豐滿,開始閃亮登場。巴黎和會和國際聯盟提供了它的出場秀,然而要真正深化美國對世界的控制能力,向歐洲大陸的經濟滲透是一個重要途徑。德國伸過來的求援之手,與華爾街的金色魔杖正好一拍即合。
二十年代的華爾街,宛如現實版的迪斯尼樂園,不斷在狂歡的氣氛中迎來繁榮奇跡,幾大主要銀行財團積累下來的資本迫切要向外擴張。馬克思曾有言道,300%的利潤下資本就敢冒上絞架的危險,絞架尚且不怕,何況區區一個德國。1924年,以美國銀行的查爾斯道斯為首的委員會推出了「道斯計劃」,1924-1928年內總計8億美元貸款流向德國,幫助它償還凡爾賽條約的賠款,利息收益直接投資於德國市場。同時,國聯調停法比兩國撤軍,接管魯爾工業區。
時來天地皆同力,沙赫特一旦心中有底,立刻果斷地行動起來,用國家銀行黃金儲備為基礎的新馬克,以一比三十億的懸殊比率兌換舊馬克,到1924年8月這個過程基本完成,馬克匯率開始在國際市場上穩定下來,國際投機者逐漸停止了對它的攻擊。折磨德國的漫長通貨膨脹結束了,亂雲猶飛,千山已渡,沙赫特經此一役,證明自己不愧為金融奇才!
1928年,沙赫特率領德國國家銀行代表團,與美國為首的國聯賠款委員會談判簽訂了「楊計劃」,它是道斯計劃的延續,德國每年只要付賠款額的1/3,剩下的部分可以推遲。1929年世界經濟危機爆發之後,胡佛總統乾脆提議暫停德國賠款的90%。等到1933年納粹上台,就壓根一分錢都不給了
道斯計劃和楊計劃背後,都站著華爾街金融巨鱷J‧P‧摩根的龐大身影。道斯計劃,據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國際關係教授卡羅爾‧奎格雷的研究結果,「很大程度上是一個J‧P‧摩根產物」,而楊計劃的這位「楊」——Owen Young,直接就是J‧P‧摩根派出的代表。這兩個計劃最大程度保證了美國金融資本的利益,在1934年分業法案之前,像摩根這種巨無霸的金融恐龍一手控制信貸,一手承銷證券,去了德國的貸款在華爾街發行成債券,巨額佣金收入滾滾而來,像金雨一樣幸福地淋在華爾街精英高貴的腦袋上。
然而,道斯和楊計劃的另一個結果,卻是雙方始料未及的。那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的美國資本赤裸裸佔領了德國實業界,將德國私人資本嚴重排擠出去。一方面,德國中小企業破產,實業資本流失,造成了大面積失業,剛剛穩定的經濟又面對考驗,大傢伙出得狼窩入虎穴,使納粹的蠱惑宣傳有了民意基礎;另一方面,美國資本集中在電力、鋼鐵、化工幾個大的行業中,大展拳腳滾雪球,恰恰是這裡生長出的壟斷寡頭,為希特勒的競選活動提供了主要資助,進而為他發動的戰爭承擔經濟支持。
從沙赫特其人來看,他與華爾街的淵源明顯而深刻,他父親就職的紐約公平信託公司就是被摩根財團控股的。早在 1905年,他隨同德累斯頓銀行董事會訪美時,就會晤過J‧P‧摩根本人。他英語說得比德語都流利,以至於幾十年後對他的審判是採用英德雙語進行的。從廣義上講,沙赫特是以華爾街為代表的國際金融精英圈子裡的一分子,一個「大人物」。資本沒有國家之界,只有利益之別,資本家何嘗不是一樣?紐倫堡法庭上,只有三個被告指控沒有成立,當庭釋放,當過納粹財政部長和中央銀行首腦,為整個戰爭籌集資金的沙赫特就是其中之一,蘇聯代表尖刻地指責「資本家永遠不會受懲罰」,此言未必正確,但西方對他的偏袒卻毋庸置疑。
然而,成為溝通華爾街金融集團和納粹德國核心圈子的關鍵人物,20年代離沙赫特尚頗遙遠,就是說起來都匪夷所思。那個粗俗的流浪漢出身,政變未遂的小頭目?大概他連帝國銀行的門往哪兒開都沒搞清呢,在這些衣冠楚楚手握經濟命脈的紳士們中間,誰會給他一個正眼呢?然而歷史的魅力就在於此,昨日言猶在耳,今朝滄海桑田;聚光燈下,王子與貧兒的遊戲不斷被命運慷慨刷新,只不過每次付出代價的,永遠都是黑暗裡的芸芸眾生。
三.資助希特勒的工業寡頭們
國王死了,國王萬歲。此時一戰勇士窮途潦倒,二戰豪傑尚未登上舞台,燈光下活躍的是一批當代英雄。德國需要錢,華爾街需要能賺更多錢的錢。貨幣和貨幣的交流沒有語言文化制度歷史種種障礙,是世界上最親密無間直截了當的爾虞我詐。
1924年到1933年,在道斯計劃和楊計劃之下,通過華爾街的國際財團經手流入德國的貸款總額為330億馬克,其中的最大三筆款項,分別建立和幫助了三家大工業卡特爾。
「卡特爾」這種壟斷形式最早就源於德國,詞根也是德語,指的是把小生產廠家由統一定價限量的協議聯合起來,控制某一種行業的整個市場,比方說OPEC組織就是一個卡特爾。卡特爾的特點是簡單有效,缺點是不夠穩定,每人都有破壞協議的動機。但是在德國這種持重守信的地方比較合適,它從漢撒同盟時期開始就有一個悠久的信用傳統,背信棄義的事不太流行。美國的資本進來之後,很快就看中了這種壟斷形式。銀行家們的操縱方法很簡單,控股其中最強的一個或幾個企業,讓它們在一兩種基本產品上佔絕對優勢,進而控制整個卡特爾。
這三家卡特爾分別是德國通用電力(A.E.G),聯合鋼鐵,I.G.法本,它們分別控制了電力、鋼鐵和化工行業,把握了德國的工業命脈。到1937年,聯合鋼鐵和IG法本生產的爆炸物加起來佔全國總量的95%,著名的克虜伯軍火公司也在它們控制之下。這個不僅得益於美國貸款,還有美國的技術。美國的投資者直接進了它們的董事會,順便說一句,戰後他們都沒有因為給希特勒的政治獻金受到審問。
這三個卡特爾的美國債主子和經手人皆為華爾街銀行中最顯貴的名字——迪隆&裡德(Dillon Read); 哈里斯福布斯(Harris,Forbes);國家城市公司(national city)
公平信託(Equitable trust)……
美國資本促進了德國工業的迅速卡特爾化,除了上一節提到的,為希特勒上台提供了經濟環境和金錢資助之外,這個結果本身也被上台後的納粹當作寶貴遺產和大好經驗繼承下來。納粹的經濟政策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在工業界大搞卡特爾,用巨額訂單餵養它們,整合出幾個高效又聽話的巨型戰爭齒輪來,納粹黨人可從來不是自由市場經濟的Fans。
這是後話,目前還輪不到希特勒說三道四。中學政治課本告訴我們,壟斷資本家階級挑選了代理人某某,旁邊還常給配個圖:一個大腹便便穿燕尾服的和一個乾癟猴瘦戴禮帽的,倆傢伙正在彈冠相慶。話倒沒說錯,不過和沒說差不多,反正我感興趣的是某某怎樣被招聘錄用為資本家代理人的,這種好事怎麼才能趕上哪。
希特勒也不是個第一眼帥哥,開始沒人覺得他能成氣候。當時德國政壇風起雲湧,政黨林立,國會席位非常分散,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投票難以出現優勢多數,幾個黨聯盟起來可以有簡單多數,但是中間一出個反水的,馬上優勢就沒了,這種狀況正好給小黨派提供了砝碼,在分裂和混亂中找到機會出頭。
1930年,希特勒贏得了選舉中的第一次勝利,取得107席,成為德國議會第二大黨。這個勝利令人吃驚,也來之不易,1928年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才只有可憐的12席,但是毛主席說得好,世上事怕就怕認真二字。希特勒全國奔波,四處演講,外加到處贈送他的大作《我的奮鬥》,功夫不負苦心人,漸漸他的周圍也聚集了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包括他的早期資助者,上面提到過的卡特爾——「聯合鋼鐵」老闆弗裡茨‧蒂森,以及魯爾煤礦大王埃米爾‧寇道夫。這些工業家之所以靠近希特勒,是因為他強烈支持禁止罷工和工會活動。
老鼠和貓,錢和選票,一樣都不能少。希特勒轉身討好工人用的許諾是消滅失業,提高福利。這個諾言當時聽來格外動人,因為1929年從美國開始,席捲世界的經濟危機爆發了。
經過6年的資本輸出,現在德國總共欠了美國70多億美元,整個國民經濟高度依賴美資。華爾街一崩潰,銀行出現擠兌,開始從國外急調資金回國,多米諾骨牌效應立刻把德國拉進了深淵,生產收縮,失業率驟增。那邊凡爾賽賠款還沒完呢,楊計劃規定每年必還的那三分之一,是用商品消費稅保證的,結果結結實實轉嫁在了民眾身上。末世而妖言用,本來希特勒的極右翼主張在主流社會總是被當作笑柄,現在卻有不少人真的追隨他了,希特勒的煽動迷人之處在於簡單直接——不還錢!賠款和債務是由這些外國資本家、猶太佬和賣國賊造成的,老百姓憑什麼負責。
然而,聽得熱血沖腦,怒髮衝冠的人們哪裡想到,希特勒這時正在緊鑼密鼓地想辦法擴大外國資本對他的支持。彷彿命運在冥冥之中的安排,正在他選舉勝利的前幾個月,亞爾馬‧沙赫特博士從德國國家銀行主席的職位上辭職了。
沙赫特辭職和楊計劃後續談判中與政府的摩擦有關,他對政府作出的一些新讓步十分不滿,在沒有通知政府的情況下,他給J。P。摩根寫了一封信威脅要退出巴塞爾的國際清算銀行。這封信在美國報紙上發表後,德國政府大為震驚和丟臉,財政部長公開和他鬧翻了,在興登堡總統的壓力下,沙赫特憤然辭職。
這次離職對沙赫特的影響是微妙的,首先深覺羞辱,他是第一個沒到任期就被趕下台的帝國銀行主席;同時也委屈和憤怒,且不說當年力挽狂瀾拯救通脹的功勞,就是這兩年領著談判隊伍,寸土必爭一條一條爭取到的利益被政府漠視,也讓他覺得寒心。他離職後馬上去了美國,應邀在各大學裡演講,會見各界名流尤其是華爾街的同事,抨擊凡爾賽條約,鼓吹德國經濟復興。就在這次旅途上,沙赫特讀到了《我的奮鬥》。
儘管他評價希特勒的文筆在糟踏德語,但是對裡面表達的觀點卻心中一動。軟弱無能的魏瑪政府不再讓他寄托希望了,那麼換一劑猛藥如何?
1930年底,沙赫特會見了納粹黨二號人物戈林,31年初,沙赫特與希特勒見面了。
沙赫特對未來元首的感覺還不錯,希特勒在這次會晤中表現得「真誠而謙虛」,他的自信和敢於行動的決心給沙赫特留下了很深印象,滔滔不絕的口才也名不虛傳。沙赫特顯得很有興趣地聽著,然後給了個小小建議,推薦一位金融記者瓦爾特‧豐克給希特勒講授一些基本的經濟學知識(此人後來接替沙赫特擔任納粹經濟部長)。我看沙赫特回憶錄寫到這裡,想像博士忍耐著這位對經濟學一竅不通還特別能侃的主兒,頓覺情景可笑。沙赫特是何等閱人無數老奸巨滑的人物,怎麼會被希特勒那套古怪混亂的理論忽悠了去呢?
答案似乎出現了一點影子,1931年春天,沙赫特會見希特勒的新聞在金融家圈子裡不脛而走,人們猜測他政治上向右轉的同時,還大膽預測他要借助納粹的力量競選下一任德國總統。沙赫特自己的話也加劇了這種猜測,當他的朋友、一位美國女記者問他會不會幫助納粹統治德國經濟之時,沙赫特回答「不,納粹不會統治,但我會通過他們統治。」
共謀!考察每一個歷史關鍵時刻的背後,各種目的與意志盤根錯節糾集在一起,我們看到只不過是一個合力的表現而已。希特勒、沙赫特,投票給希特勒的德國老百姓還有與納粹合作的美國資本家,都懷著各自目的處於合力當中。能造時勢的英雄,就是在這個巨大的拼圖遊戲裡有幸拿到最後一塊圖版的人。
不管出於良好的願望還是勃勃的野心,在歷史的轉折關頭,沙赫特幫希特勒弄到了那塊最後的拼圖。
1931年之後,沙赫特開始運用他的聲望、人脈和傑出的理財本領,為希特勒經營競選資金。1932年11月,沙赫特成功發動了一次德國工業和金融界大規模聯名上書,由他領銜,要求興登堡總統任命希特勒為帝國總理。1933年1月底,希特勒戲劇性地當上台,2月宣佈競選總統,沙赫特為他組織了一個晚會,在他的驚人能量作用下,與會者涵蓋了工業界的大部分巨頭,包括I。G。法本及其美國分公司,克虜伯軍火公司,通用電力,德國汽車協會,聯合鋼鐵公司,電報電話公司;當場籌資3百萬馬克。希特勒在財運上終於告別諸多蝌蚪,遇見了一群牛蛙。這筆錢十分闊綽地解決了競選資金問題,選完之後還剩了大約60萬。
除了籌資,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顯著的信號,表達了德國工業寡頭,以及站在背後的美國金融資本對希特勒上台和進一步統治的認可。就拿占總獻金額30%的法本(如果再加上它的美國子公司就占45%了)來說,此時它的董事會包括了華爾街和美國實業界最顯赫的一批人:福特汽車公司的老闆,紐約聯儲銀行的董事,新澤西標準石油公司的董事,曼哈頓銀行總裁,以及弗蘭克林羅斯福溫泉基金的主席。
風雷動,魚龍慘,魏瑪共和國就這樣不知不覺走到了盡頭,這個夾在兩個鐵血帝國時期之間,德國歷史上罕見柔仁的民主共和國,既生不逢時又先天不足。它失敗的最深刻的根源,是它始終建築在一個極不穩定的經濟基礎上,畸形的資本結構,沉重的外債負擔,脆弱的貨幣體系,以及對德國中小企業和國內貿易傳統的破壞,使任何一點經濟波動都有可能引發災難性的動盪,最後摧毀上層建築。從《魏瑪憲法》到希特勒上台,它的民主從最完善的文本開始,用最糟糕的實踐結束。在歷史的弔詭裡,人人看到開頭卻總是猜不中這結局,國會大廈巨大的陰影傾斜在柏林的夕陽下,猶如共和國無聲的輓歌,的確,它作為殉葬品的命運也很快就要宣判了。
下一節預告:誰為戰爭付了錢?
魏瑪共和國大蕭條時期的1000萬馬克鈔票,感謝[魏國部曲]網友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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